中国古代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在讲到他撰写《太史 公书》(即后人所称《史记》)的宗旨时,这样写道:“网罗 天下放失旧闻,考之行事,稽其成败兴坏之理,凡百三 十篇,亦欲以究天人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。” (《报任安书》,见《汉书·司马迁传》)这里说的“究天人 之际,通古今之变,成一家之言”,是司马迁的历史思想 的核心和他在史学上的报负;而广泛地搜集史料、考订 史实,探究历史上朝代、人事的成败兴衰的道理,则是 这本书的主要内容。从司马迁作史的宗旨,我们可以得 到一个重要的启示,当十分关注历史上的“成败兴坏之 理”。是否可以认为,我们读史,应特别关注同民族、国 家、社会治乱盛衰有密切关系的事件、人物、思想、政策 等等。通观《史记》一书,上起黄帝、下讫汉武,上下三千 年,多少人和事,司马迁以其卓越的史识,揭示了社会生 活中“物盛而衰,固其变也”的法则(见《史记·平准 书》),而人们的生产、交换活动井然有序,那不过是符合 于“道”的“自然之验”罢了(见《史记·货殖列传》序)。司 马迁的卓识,至今仍令人赞叹不已。$$ 《史记》给人们启迪最多、最深刻之处,是关于秦汉 之际的那一段历史:贫弱的秦国为什么强大起来,先后 灭亡其它六国,实现统一大业?统一后的秦国何以二世 而亡?势力强大的项羽为什么成了悲剧英雄?力量弱小 的刘邦凭借什么在楚汉战争中成了胜利者?汉初政治 家、思想家总结秦亡的教训对汉初制定基本国策有何积 极意义?等等。对于这些重大问题,司马迁在《史记》有关 的本纪、世家、列传中,都有生动的记述和深刻的解释, 使人读后沉思不已。$$ 其后,唐太宗读史,意在“览前王之得失,为在身 之龟镜”(《册府元龟》卷五五四《国史部·恩奖》),堪 称古代大政治家读史的风范。他在做秦王、当太子、君 临天下的整个政治生涯中,始终同虞世南、魏征等重 臣讨论历史问题,直到晚年一次御前会议上,自我总 结历史经验,皆事关治国安邦之理。所谓“贞观之治”, 留在历史上的不仅仅是盛世气象,还有那之所以成为 盛世的思想遗产。关于此,我们不妨一读唐代史家吴 兢所著的《贞观政要》。司马光同司马迁并称“两司 马”,是中国史学史上的佳话。当然,司马光的史识比 不上司马迁,但他主编的《资治通鉴》,“专取关国家盛 衰,系生民休戚,善可为法,恶可为戒者”(见《进资治 通鉴表》),写入史书,还是得其大要的。《资治通鉴》问 世后,而有“《通鉴》学”的兴起,到明末清初王夫之写 出《读通鉴论》并对资、治、通、 鉴一一作出诠释,司马光的思 想被发挥得淋漓尽致了。
回顾中国改革史,战国时期在秦 国主持成功的变法运动的商鞅会首先 出现在我们面前。$$ 商鞅姓公孙,卫国贵族出身,又称卫鞅或公孙 鞅,曾在魏国从政,不能受到重用。商鞅听说秦孝公 有图强之志,下令求贤,于是来到秦国,说服秦孝公 变法。商鞅变法的主体内容是调整社会结构,使之适 应战国列强争雄的形势,又奖励耕战,重农抑末,使 国力迅速增强。$$ 秦国因商鞅变法而迅速崛起,由一个西方僻远 小国一跃而成为国富兵强,令东方人望而生畏的“虎 狼之秦”。后来终于一一翦灭列强,实现了统一。商鞅 和改革的反对派曾经有激烈的政治辩论。对方坚持 所谓“法古无过,循礼无邪”,商鞅则说:“治世不一 道,便国不必法古。”商鞅以此为思想基点的改革宣 言,记录在《商君书·更法》中。勇敢破除农耕民族传 统守旧意识的“不必法古”的思想原则,有推动社会 进步的意义,也有促进文化更新的意义,对于后世改 革有长久的积极影响。$$ 商鞅执政之初,在变法进行曲刚刚奏响时,曾经 插入了一组诙谐的音符。这就是大家都熟悉的徙木 赏金而立信的故事。$$ 《史记·商君列传》记载,变法决策确定之后尚 未公布时,由于新法对于旧体制将形成强烈的冲击, 担心民心疑惑,于是在国都雍城中市的南门立三丈 之木,宣布有能够将此木搬到市北门的,给予十金的 奖赏。围观的百姓看到其事轻易而赏金厚重,心各疑 惑,没有人响应。商鞅又提高了赏格,宣布“能徙者予 五十金”。有一人徒之,果然得到了五十金的重赏。此 后,变法的政令正式颁布。$$ 新法推行之后不过一年,秦国民众到国都上访 申述新法不合理的,竟然数以千计。而太子也有违犯 新法的行为。商鞅说,“法之不行,自上犯之。”指出新 法难以推行,是因为社会高层有人带头违抗。因为太 子是国君的继承人,不能施以刑罚,于是对他身边负 责保育的“傅”和负责教导的“师”予以惩治,“刑其傅 公子虔,黥其师公孙贾”。黥,又称墨刑,是在脸上刺 字之后涂以墨。对太子师傅行刑的第二天,秦人都表 示赞同新法,变法得以顺利推行。新法行之十年,得 到秦民的倾心拥护,一时社会安定,国家富强,“道不 拾遗,山无盗贼,家给人足。民勇于公战,怯于私斗, 乡邑大治。”$$ 徙木立信这一看似游戏的政治表演,却在政治 史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迹。北宋改革家王安石曾经有 诗句称颂:“自古驱民在信诚,一言为重百金轻。今人 未可非商鞅,商鞅能令政必行。”司马光在《资治通 鉴》中也以“臣光曰”的形式发表评论说,“夫‘信’者, 人君之大宝也。国保于民,民保于信;非信无以使民, 非民无以守国。是故古之王若不欺四海,霸者不欺四 邻,善为国者不欺其民,善为家者不欺其亲。不善者 反之,……上不信下,下不信上,上下离心,以至于 败。”他强调“信”是执政的根本准则,也是成功的重 要法宝。守信,则可以守国,失信,则难免失政。司马 光列举古来杰出的君王守“信”以成大业的 实例,其中就包括“秦孝公不废徒木之赏”。 他又说,“商君尤称刻薄,又处战攻之世,天 下趋于诈力,犹且不敢忘‘信’以蓄其民,况 为四海治平之政者哉!”他对于商鞅之政“刻 薄”“诈力”的性质待保留态度,但是对商鞅 “不敢忘‘信’以蓄其民”则予以肯定。司马光 说,至于所谓“为四海治平之政者”,当然应 当更为自觉地遵行“信”的准则。《资治通鉴》 作为一部向统治者提供政治斗争和政治管 理的历史经验的史学名著,同时又是一部传 统政治伦理与传统政治道德的教科书,其中 对于“信”的宣传,值得重视。司马光曾经上 疏宋神宗,论帝王“治国之要”有三:“曰‘选用官人’, 曰‘信赏’,曰‘必罚’。”他以为这是自己总结历代政 治得失的主要收获,自称“平生学力所得,尽在是矣” (苏轼:《司马温公行状》)。而“治国之要”三条中后两 条“信赏”和“必罚”,也都体现着“信”的政治原则。$$ 现在我们所看到的毛泽东留下的最早的文字, 是他在18岁时写的一篇作文,题曰《商鞅徙木立信 论》。毛泽东肯定商鞅是中国四千余年历史中“首屈 一指”的“利国福民伟大之政治家”,而商鞅之法也是 为“战胜诸国,统一中原”奠定基础的“良法”。然而却不 得不采用“徒木立信”这样的“非常”的政治手段,其背 景在于“吾国国民之愚”,在于因“民智黑暗”所导致的 对改革的疑忌。这实际上是一篇视角独异的有见地的 史论,其中也有比较深刻的文化分析。这篇文章得到阅 卷老师的赞赏,评定同学“传观”。通共571字的短文,数 处评语合计竟多达151字。其中“实切社会立论,目光如 炬”,“积理宏富”,“笔力挺拔”等评价,说明阅卷人也是 特别看重青年毛泽东借商鞅事迹透视中国传统政治 文化的眼光的。$$ 王安石说:“自古驱民在信诚。”司马光也说:“非信 无以使民。”所谓 “驱民”、“使民”,体 现了专制制度下执 政阶层自以为可以 理所当然地驱驭民 众、使役民众的政 治心理。这种观念 当然是与现代民主 政治不相容的。然 而在民主制度下, 政治领导者和政治 管理者其实更应当 诚心奉行“信”的政 治道德准则。这也 是我们认为商鞅徙 木立信故事在今天 仍然有一定的文化 价值的原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