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政官员人数的膨胀,导致行政机构的臃肿。对于这种现象,中国传统政治术语称作“官职冗滥”。不必要的多余的行政官员,通常称为“冗官”、“冗吏”。湖北云梦睡虎地秦简法律文书《秦律十八种》中的《金布律》和《效律》,都说到秦代已经有了“冗吏”称谓。汉代的《史晨碑》也有“冗吏”字样。可见在中国专制主义政体初步形成的秦汉时代,“官职冗滥”现象已经出现了。敦煌汉简可以看到“不可作事者冗食于仓”的简文,看来,当时所说的“冗吏”与后来文献记载中所见“冗吏”意义是十分接近的。 $$“冗滥”有时又写作“冗溢”。如《新唐书·崔纵传》说到“内外官冗溢”。宋代政论家苏辙在《西掖告词·胡宗愈吏部侍郎》中也指出:“方今吏员冗溢,待次者无算。”说吏员人数奇多,授职后依次按照资历等待补缺的不可计数。苏轼也曾经说,“官冗”的弊害由来已久,而近年尤其严重,中央机构“待次”的文武官吏,竟然多达数千人。(《试馆职策题》之三) $$政府结构这种“官职冗滥”现象,往往总是在历代王朝的中期发生,于是形成盛衰兴亡的历史循环中的一种特殊景观。这种现象同朝廷官员的腐化、执政能力的退化、政府效能的弱化和消极化,几乎是同步的。所谓“官职冗滥”,也就是“官数”极度膨胀的反常现象,是病态政治的症状,也形成可能导致严重社会危机的起因。 $$在社会机体发生病变时,官场往往是首先腐坏的病灶。“官职冗滥”,意味着政治癌变已经发生。 $$“官职冗滥”现象往往引起开明政治家的警觉。他们首先注意到的,是这一现象导致的国家财政负担的沉重,如《新唐书·食货志四》所谓“官冗伤财”。唐玄宗开元年间,许景先上奏说到“冗官厚秩,禁卫崇班,动盈累千,其算无数”的情形,以为“甚费府库”(《旧唐书·文苑传中·许景先》)。唐文宗时刘蕡所谓“国廪罕蓄,本乎冗食尚繁”(《旧唐书·文苑传下·刘蕡》),说国库空虚,正是因为冗官太多,也指出了同样的问题。 $$宋代官僚机构的“冗滥”现象空前严重。许多人认为这一现象是导致国家“积贫”的直接因素。宋祁曾经上书,指出朝廷有“三冗”,“以困天下之财”。“三冗不去,不可为国。”这“三冗”中首要的,最为严重的就是官冗(《宋史·宋庠传》)。司马光在《辞免裁减国用札子》中曾经指出“官职冗滥”是财政困难的主要原因之一。苏辙《上皇帝书》又写道:“事之害财者三:一曰冗吏,二曰冗兵,三曰冗费。”所谓“冗吏”,被列为损害国家财政的最严重的弊端。苏轼在《论特奏名》中也指出:“吏部以有限之官,待无穷之吏,户部以有限之财,禄无用之人”,国家怎么可能不穷困呢!韩忠彦曾经就元丰时期的财政形势上言:“今岁出之数,多于所入,故国计不足。臣窃计之,凡文武百官宗室之费,加倍于皇祐,而四倍于景德;三班常选胥吏之数则又过之。”(《丞相仪国韩公行状》)说宋真宗景德时期至宋仁宗皇祐时期,官禄加倍,至宋神宗元丰时期,官禄竟然又翻了一番。而国家财政收入并没有显著增加,于是入不敷出。宋仁宗嘉祐八年(1063),司马光在《论进贺表恩泽札子》中曾经说,当时官吏“十倍于国初”。北宋末年,“官职冗滥”情形更为严重。宋徽宗大观年间,御史中丞张克公说:“今官较之元祐,已多十倍,国用安得不乏!”(《宋史·食货志下一》)指出一二十年间,“官数”又增长了10倍。李纲在《理财论下》中曾经提出,只要解决“官职冗滥”问题,不必增产增收,财政危机就能够得以解决:“今若罢冗局,省吏员”,“则邦用可以不劳而告足。”当时人所谓“省冗员,节浮费”(《宋史·李纲传上》),所谓“深裁浮冗,以宽用度”(《宋史·虞策传》),所谓“省其冗员,则息其经费”(《宋史·文苑列传二·罗处约》)等,说明解决“冗员”问题是克服财政危机的关键,已经成为普遍的共识。 $$《金史·食货志三》对于解决“官职冗滥”现象与改善财政状况的关系,又有“节无名之费,罢闲冗之官”的说法。《元史·世祖本纪九》也可见“衙门太冗,虚费俸祿”的政治批评。《清史稿·德宗本纪一》“诏汰冗员,删浮费”,也体现了同样的认识。 $$“官职冗滥”现象不仅加重了国家财政危机,也使得民众受到直接的压迫。宋太宗时,王化基《澄清略》评论时政,提出五点建议,其中之一就是“省冗官”。关于冗官的危害,他指出:“使皆廉吏,止糜公帑;设或贪夫参错其间,则取于民者又加倍矣。”(《宋史·王化基传》)冗官如果都是廉吏,只不过耗费国库资财;如果其中夹杂贪官,那么民众的负担则又必然大大加重。其实,“使皆廉吏”,是不可能的,“设或贪夫参错其间”,也只是语气委婉的假设之辞,在专制时代的文化背景下,在极度腐败的官僚机器中,又有几个官吏不是“贪夫”呢? $$“官职冗滥”现象的另一严重危害,在于可以促使国家机器加速腐化乃至彻底朽坏。列宁在《国家与革命》中曾经写道,官吏,“是腐蚀着这个社会的内部矛盾所滋生的寄生虫,而且正是‘堵塞’生命的毛孔的寄生虫。”这种寄生虫拥塞于肌体,可能窒息政治机构乃至整个社会的活力。“官职冗滥”首先会严重败坏官场的政治空气。宋代冗官冗吏充斥政坛上下,据说“自古滥官,未有如此之多。”正官之外,候补官缺的人员多到“不知其数”,据说“大约三员守一缺”。于是形成苏轼所谓“以有限之官,待无穷之吏”,宋祁所谓“一官未阙,群起而逐之”的情形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“吏何得不苟进?”于是在职官员大多委琐因循以自保,政治生活中弥漫着陈腐僵死的气息。而“待次者”往往多钻营以求进身。《宋史·鱼周询传》说到当时人对“官冗之敝”的认识,其中所谓“仕进多門,人污政滥,员多阙少,滋長奔競”的说法,是值得重视的。因为“官职冗滥”现象所导致的争权競利心理倾向的滋长和蝇营狗苟行为习惯的养成,自然会加剧政风的败坏。明嘉靖四十二年(1653),南陵王朱睦楧上书议政,建议“革冗职以除素餐,戒奔競以息饕贪”(《明史·诸王列传一·南陵王睦楧》),所说“冗职”与“奔競”两事,其实是相互联系的。“奔競”一语,从字义上说,和现在所谓“跑官”,其实是很接近的。出于阴暗心理的不正当竞争的兴起,使得险利之徒冒进,而方雅之士知难而退,于是在“列位已广,冗员倍多,祈求未厌,日月增数”的情况下,反而“才者莫用,用者不才”(《旧唐书·萧至忠传》)。 $$“官职冗滥”现象还会助长行政环节的复杂化和行政效率的低下。唐代政论已经有“官省则事省,事省则人清;官烦则事烦,事烦则人浊”以及“清浊之由,在官之烦省”的说法(《旧唐书·宪宗本纪上》)。史籍中所能够看到的所谓“废冗官”与“裁冗事”的联系(《宋史·冯拯传》),“减冗官”与“省去烦冗文帐”的联系(《宋史·陈尧佐传》)等,也都说明了这样的事实。而行政过程的曲折,又会反过来使得“官职冗滥”现象更加严重。这就是《新唐书·百官志一》所说的:“其事愈繁而官益冗,至失其职业而卒不能复。”事繁官冗,导致职业良心和责任心的泯灭,国家政治的运行于是逐渐走向根本无法挽救的败局。
司马光,生于北宋真宗天禧三年 (1019),卒于哲宗元佑元年(1086),字君 实,北宋陕州夏县涑水乡(今山西夏县)人。$$ 司马光父亲司马池为宋仁宗宝元庆 历间名臣,一生以清直仁厚享有盛誉。司 马光受家庭熏陶,笃诚好学,七岁时,“凛 然如成人,闻讲《左氏春秋》,即能了其大 旨”,从此,“手不释书,至不知饥渴寒暑”。 15岁时所写文章,时人称许之“文辞纯浑, 有西汉风”,20岁时中进士甲第。步入仕途 后的司马光,继续广泛深入地学习,其中 最用心的是对经学与史学的研究,尤其对 古籍阅读极广,考察极细。他随读随作札 记,仅26岁所写读史札记,便达30余篇。$$ 当时,北宋建国近百年,已出现种种 危机,具有儒家思想的司马光,以积极用 世的态度,连连上疏,陈述自己一整套的 治国主张。此外,他本人在从政活动中,亦 能坚持原则,积极贯彻执行有利于国家的 决策方略,尤其在荐贤斥佞的斗争中,他 犯颜直谏,面折廷争,从不顾及个人安危, 被称为社稷之臣,神宗也感慨地说:“如光 者,常在左右,自可无过。”$$ 在熙宁变法中,司马光与主持变法的 王安石发生严重分歧。在政见不同、难于合 作的情况下,司马光退居洛阳,通过编纂史 著,从历史的成败兴亡中提取治国的借鉴, “使观者自责善恶得失”。早在宋仁宗嘉佑 年间,他曾与刘恕商量说:“余欲托始于周 威烈王命韩赵魏为诸侯,下讫五代,因丘明 编年之体,仿苟悦简要之文,网罗旧说,成 一家之言。”这说明他30多岁时,已酝酿出 《资治通鉴》的规模。宋英宗治平元年 (1064)首呈《历年图》25卷,二年后又呈《通 志》八卷,说明他在政事活动之余,已进行 撰写。他的著史得到宋英宗、宋神宗的称 赞、支持,宋英宗同意他设立书局,自择官 属,神宗以此书“鉴于往事,有资于治道”而 命名为《资治通鉴》,并亲制序文,以示重 视。除了允许其借阅国家所有的图书资料 外,神宗还将颖邸旧书3400卷,赏赐给司 马光参考。修书所需笔、墨、绢、帛,以及果 饵金钱之费,尽由国家供给。$$ 司马光著史,还选择了刘恕等人做为 助手,他们既是当时第一流的史学家,又 与司马光在政治、史学上观点一致,故能 在编书中各显其才,通力合作。 《资治通鉴》的成功,与他们的 努力分不开,但最终使《资治通 鉴》达到光辉顶点的,还决定于 主编司马光的精心著述。正如 刘恕之子刘羲仲所说:“先人在 书局,只类事迹,勒成长编,其 是非予夺之际,一出君实笔 削。”$$ 《资治通鉴》的编写,大致分三个步 骤:排列丛目;编写长编;删改定稿。$$ 丛目、长编的取材尽量广泛,司马光 提出“宁失于繁,毋失于略”,所选史料内 容则着重在国家兴亡、政策得失、君臣道 德等方面,目的在提供治国借鉴,反映生 民休戚的情况。这样,所收史料除正史之 外,诸如稗官野史、百家谱录、总集别集、 传状碑志等总数不下300多种。$$ 只有真实才有价值,只有有价值才能 具备借鉴作用。任何史家著史都要对史料 进行考异、,而司马光除将考异所选史料收 入正文之外,又将各种不同的说法和鉴别 理由加以逐条说明,著成《通鉴考异》30 卷,与《资治通鉴》一起奉上。由于考异中 “抉择幽隐,校计毫厘”的严谨态度,大大 增强了史著的可靠性、真实性,《资治通 鉴》以信史著称,离不开《考异》的辅翼作 用。而这种著史方式,为后世史家沿用,清 代以考证史实见长的乾嘉学派,正是沿着 这条路子发展起来的。(上)